文丨小溪

 

 

三毛说：知交零落本是人生常态。或许被这句话荼毒太深，一直以来我都秉持顺其自然。那些曾经陪伴我哭过笑过疯狂过的人在某一个路口转弯，甚至来不及说再见。我不伤感，能有幸一同走一段路已经是幸运的，如果她有更向往的目的地，我如何阻拦？可是最后我知道，这其实是借口，
是我不愿意面对离散的逃避。

 

今天，在市中心我无数次走过的街口，因为一个背影痴痴地追了几百米，最后那人转身，却是我认错人。那种失望如同失去心爱风筝的孩子。那个背影让我想起一个人，在我记忆里永远十六岁的女孩。

 

那个时候还没有闺蜜这个词，我只知道她是十六岁的我最好的朋友。第一次发觉她的有趣是她刚刚转学到我的班级。一个小鼻子小眼睛，有一头墨黑长发的女孩像一个当时很流行的丑娃娃。她看上去有点冷，仿佛不苟言笑。而我是飞来飞去蝴蝶一样的女孩。我以为她不会喜欢我，正如她以为我不会喜欢她。可是就莫名其妙对上了眼。或许是因为体育课上正义感爆发同仇敌忾对抗歧视女生的体育老师，或许是常常一起因为迟到被班主任拒之门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形影不离。

 

我们最喜欢去她带着外走廊的家，然后一起坐在地上，把两条腿在外面悬着荡来荡去，说我们暗恋的男生额头上发了一颗青春痘，给条狗就是二郎神，说新来的生物老师被某个淘气男生气得脸色发绿像她画的草履虫。我们也喜欢夏天的时候逃课爬上操场的双杠，给所有天上的云起名字，冬天的时候因为站在雪地里不忍心踩上脚印耽误上课被老师骂得抬不起头。班级里的同学，甚至老师都习惯在找不到我们其中一个的时候，立刻去问另一个，因为我们永远知道对方在哪里。

 

初三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的家距离学校只有一道墙，可她却需要坐上公车。然后一个傻傻的女孩就绕路陪着另一个走到车站等车，风雨不误，而另一个也聪明不了多少的以某人家虽然近但楼下太黑为理由反过来送她回去。就这样一直送来送去，聊着没完没了的话题的两人被同班的男生笑话太过缠绵。或许男生永远也不会懂得女孩子之间的友谊。那种相依相伴，那种不弃不离，甚至比成年后的爱情更让人难忘。

 

我们有很多约定，每年的母亲节一定一起去河边放纸船。小小的手折的纸船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愿望，为家人，也为彼此许愿。看着纸船被河水带走，就欢呼雀跃，仿佛真的如愿以偿。临近初中毕业时，我们一起来到体育场，在天台最高的地方放飞很多的纸飞机，我们比谁飞得更远，然后叫着对方的名字，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那些后来看起来矫情的情节其实那么纯真而发自内心，即使是后来长大到开始不敢轻易把感情外露的我每当想起时都微微心酸。那些简单的快乐单纯的美好，那些不需努力的默契，那些手挽手走过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年轻的我真的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做好朋友。只是没想到年轻焦躁的心根本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初中毕业后，我去了最向往的师范，在新鲜的生活里如鱼得水；她听从父母的安排去了工厂的子弟学校，学习画图纸按按钮看机器。我们每周通信。我亲手制作的信封画上我最爱的向日葵，我向她炫耀她有全世界最好的朋友和最美的信封。她在信里给我夹上她亲手做的树叶书签，无数次在信的结尾署名时写上
：你永远的朋友。那个时候的我们以为永远并不远。

 

那样的没有手机，没有QQ，没有微信的日子，我们一笔一划的写着新学校新同学新故事，然后带着笑意穿过黄昏里校园的小路，把一封封手写的信投进墨绿色的邮筒，也无数次跑到传达室在守卫爷爷不耐烦的脸色里翻找印着新邮戳的回信。那是那些日子里最幸福的事。

 

可是我们渐渐开始适应新的环境。她有了新朋友，每天一起上课见习，逛街聊天，信里开始有我不懂的话题。我有了新生活，校园舞会演讲比赛辩论大会吸引着我的目光，我在新的生活里闪闪发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信从一周一封变成一个月一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手绘信封她不再做书签。我们再见面时沉默了很久，尽管是真的开心，却在回忆了共同的回忆之后无言以对。不知道哪一天，我们弄丢了彼此，再无消息。

 

我应该有过一段感伤吧，或许没有。那个曾经朝夕相伴无话不谈的人就这样淡出了我的生活。我不断有新朋友，不断挖掘更新奇有趣的生活，偶尔想起她，小小难过还没来得及弥漫就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甚至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我慢慢以为是她遗弃了我，先放手了我们的友谊。

 

直到前不久的某一天，我心血来潮收拾旧物，竟然发现了一只大大的纸盒。打开来，我找到了厚厚一沓我们曾经的信。于是我坐在地板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斜射在我身上，我看见前方有淡淡的灰尘在光线里飞舞，如同那一瞬我的心情。我一封封读下去，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泣不成声，我仿佛看着年少的自己如何用冷漠和麻木弄丢了一个那么好那么好的朋友。

 

我看见她一直担心我在新环境里太寂寞形单影只，后来又担心我太游刃有余忘了曾经的朋友。我看见她一次次回忆我们共同经历的趣事，一次次期待我的回信和相约，又一次次失望。原来是我在新奇生活的诱惑里先松开了她的手，原来是我的懈怠最终让她失望。原来是我的记忆骗了我，也或者是我的潜意识选择了逃避自己的自私。在那个十六岁的固执的维持自己的友谊的女孩面前，我渺小的如同一个饼干小人儿，脆弱又无情。

 

在那以后，我试着找她，也害怕找到她。我知道我们拥有最美好的关于青春的回忆，可也知道我们有更多未曾彼此参与的时光。

 

世界那么大，我却遇见了你，给了我一段最美的时光和最真的心；城市那么小，我却遇不到你，也许这是上帝对于我的惩罚。

 

不过，因为有你，后来的我学会珍惜，所以现在的我身边依然有一群可爱的女孩子相伴，也因为你，后来的我学会宽容，所以现在的我是好朋友们心里值得真心对待的好朋友。也许你教会我的东西，让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善待朋友，争取到最后。也许这就是你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意义。

 

就在刚才，我再一次拿出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细细观看，照片里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笑得那么恣意那么开心。女儿问我旁边的人是谁，我搂过她告诉她：那曾经是妈妈最好的朋友，可惜妈妈弄丢了她。我仿佛也能看到相似的情节在她身上发生，也许有一天她也这样对着她的孩子说着相同的话。我知道，不管见不见面，我们都会在彼此的记忆里。

 

若有一天你遇到她，请替我告诉她：对不起，我弄丢了你。还有谢谢你，给我最好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