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树上的女爵

 

最近，我是被我五岁儿子的认真劲儿吓到了。他们幼儿园有一套"7+1"课本，每本学完之后，老师会把课本塞到书包里让小朋友们背回家。某一天晚上，我帮他把书包里的课本整理放入书架，他抢过去，让我跟他一起看课本。

 

好吧，我就跟他一起开始看。每页一个内容，是互动式的，比如让找出和圈内图形相符的圈外数字，让找出和圈外图片相符的圈内节日名称，找出和圈外图案相符的圈内图案。从第一页开始，我想看几页他应该就烦了。没想到，无论我多少次提醒他咱们改读故事书吧，他都果断拒绝，从第一页一直做到最后一页（我念要求，他来一一配对）。

 

第二天，照旧把书翻出来从头做到尾。第三天，第四天……如今我估摸着已经超过一个月了，他每天都会兴冲冲把书捧出来让我跟他做那么几遍。尽管已经倒背如流，但他每一次都做得超级认真。我不认真配合他还会哭闹抗议。

 

我很吃惊。我长这么大，大概从来没有哪件事情像他这么"痴迷"过，而且是日复一日地落到实际行动里。除了这件事，还有很多方面，都能显现出他认真固执的劲儿，真像一头倔强的小牛犊。喜欢的书，毫不夸张能翻烂了，有些大爱的又想留作纪念的我不得不再给他重新买一本。有一阵子迷动画片，跟他一起看《龙猫》，估计重温过不下三十遍。"十万个为什么"小孩，好奇的"为什么"每天都会问我不下十遍，反复反复。

 

一个五岁的孩子，用一根小小的柔软的枝条儿狠狠地抽打了我。如果成长过程中不会出现大的逆转，我想将来他一定是个为自己喜欢的事不遗余力坚持到底的孩子。所有的优秀品质里，恒心是最难得的一个。由此我真的很崇拜这个小人儿，让我已经麻木疲乏的神经常常又敲打出新的视角。但也不免担心，凡事有两面，刀锋太过锋利势必容易伤人，若爱得太深，过于执着，走火入魔的可能也是有的。我只希望我能有足够的智慧在他年少时给他最良性的引导。

 

小的时候，我有段时间很迷画画，老师上课时画，自习课也画。但苦于没有人引导，闷头苦画了几年最终不了了之。后来有段时间很迷数学，老师上课时我总是睡大觉，因为课本上的知识早就领会了，又不知道还能从哪里独辟蹊径地真正深入这个学科领域，最后稀里糊涂地学了文科，此后与数学越来越远。学文毕业后雄心壮志地想写文，写来写去，眼高手低，还懒得要命，最终也没写出什么名堂。

 

就是这些曾经在自己身上还算闪光、有机会去深入的方面，自己都没有认真地用心谋略过、长远地计划和争取过，更无须说其他。这样的人哪怕天赋再高也会一步步走向庸常，直到泯然众人矣，木隐于林，拎不出一点值得骄傲的资本。

 

人生若只是混，那就太不够热血了，一生草草应付也就走完了。如果这个人足够认真，铁杵也能磨成针，他的命运即便不是一枝独秀，至少也是镶了花边的。

 

 

《棋魂》应该算是少年动漫吧，我这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看过三遍，每一集每一遍都看得热血沸腾，看完之后还久久有回音不绝于心。动画里光和亮是天生敌手，在光还没有正式走上围棋之路时，他还不了解围棋对同龄人亮而言意味着什么，仗着佐为这尊千年棋神附身，就用不可一世又随便的口吻来说，那就随便拿几个头衔吧。亮气得想抽人，当然他不会真的抽，他是个小君子，他善用语言的利刃，不出手也能一刀见血。对围棋比生命还要热爱的少年天才反问吊儿郎当的光："你从来没有认真过吗？"光当时就愣了，赤裸裸地接受了一次醍醐灌顶。

 

《棋魂》迷们大概都会有体会，这句话，好像不止在问光，也在问我们自己。"认真"，像亮那样虽然年纪小小但比任何人都要热爱、比任何人都要刻苦的劲儿，恐怕大多数人都没有。有一个粉丝描写他对亮的观感："每当我看到坐在棋盘前浑然忘我的塔矢时，都会觉得是在山脚下仰望一般。超越年龄，性别，乃至一切外在形式的存在，不是喜欢而是崇敬和羡慕的感情。"

 

少数人身上常常能发现"认真"的踪影。在感慨自己为什么不如人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他大概只是比自己认真了一些而已。

 

我们看某部电影，某个小说，对其中的某个人物念念不忘，常常也是因为他对生命投入太多，有更闪光的生命体验，他成就了别人所不能成就的。

 

 

前段时间，诺贝尔奖获得者、也就是电影《美丽心灵》男主角的原型，数学天才约翰·纳什因车祸去世。《美丽心灵》因此又被推到媒体风口说道一番。我至今难忘看这个片子时的震撼。又或许和自己有一点数学情结有关系。约翰·纳什二十几岁时即有了相当惊人的学术成果，后来被精神分裂症所困，工作和生活都停滞了。虽然艰难，难以想象地痛苦和艰难，但他活下来了，他没有放弃。如果不是对数学有超乎寻常的热情和本能的执着，他可能永远无法从精神疾病的深渊中攀爬出来。几十年的巨大病痛都无法消磨掉的，是一个人对真正热爱的事物最崇高的热忱。

 

我想起我极爱的两句古诗："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若有认真二字经，遇风遇浪也昂然。

 

说多都是空气，真正去做了才有带着呼吸温度的现实体感。

 

向孩子学习，我试着从小事开始，从当下开始，对工作、写作和生活投入更多的行知。也许总有很多借口和闷而不明的失落在拖累，但每次看见如箭的光阴又飞驰过一天，在新的一天里，无法不捧起"珍惜"二字。因为觉得一切都是有限的，短暂的，也就不想让生命清单留下遗憾，凡事尽力，凡事用心认真。

 

不要说真正热爱的东西无须鞭策也会奋起直追，也不必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热爱的事物。我发现，人需要破除随波逐流的惯性思维，需要独自思索和摸索，就像小马过河一样自己去尝试，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把刷子，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能过什么样的河。若你真有了不计一切的投入感，成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探索自我的过程才是真正有意义的进步之阶。

 

我想，凡认真，必有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