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夜里打电话给我,边哭边说,“我和老公吵架了,十五分钟后到你那,今晚就住在你家里。”我赶忙说好,搁下电话,从被窝里钻出来,像个无怨无悔的小媳妇,准备睡衣拖鞋和被褥,温好牛奶拿出零食,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看着时钟指向12点,默默等待她敲门。
朋友自从嫁给富有的农场主,我的出租屋几乎就变成了她的第二个家,常年备好了她的洗漱用具和充电宝。几乎每一次激烈的家庭争吵,都要演变成朋友的离家出走,我已经习惯在深夜里被电话铃声惊醒,睡眼迷离地听她埋怨丈夫的观念保守陈旧,连别的男人瞧她一眼也要争执不休,然而几天后,她必定主动打电话回家,讪讪地问电话那端,“一切还好吧?我要回家了……”那边的男人不温不火地答句“好”,朋友就火速启动车子离开。我看着那个急匆匆来不及和我告别的背影,心想她或许在惦念那奢华的庄园,贵重的衣物和首饰吧。在所有的朋友中,我只出席过她的婚礼,至今还记得在牧师的祝福下,她是多么快乐的灰姑娘,终于逃离困窘的处境,嫁给还算俊朗的老王子至此迎来一场衣食无忧的人生。虽然听说他们签有协议,老王子的全部财产均为婚前财产,但这不妨碍她大方地享受使用权。我去参观过一次老王子的豪宅,山顶唯一一栋,家具奢华,品位高雅,窗外醉人的风光尽收眼底,我大概可以明白朋友为何不曾留恋和我挤在出租房里的日子了。
那一年我们一同读书,都是扎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平凡留学生,在网上找最便宜的合租房宁愿每天走长长的路去学校,吃不起太好的东西,兜里总是装着大把的快餐优惠券,能吃五块钱的比萨就绝不吃八块钱的汉堡套餐。日子过得太苦了,柜子里全是泡面和罐头,连洗衣粉都要计划着用,省下的每一分都关系到明天,谁也不敢在钱上有半点粗心大意。我身边的留学生,八成都是把LV古琦海蓝之谜当做普通消费,又把美甲美容泡温泉当做平凡生活的姑娘,和她们相比,我觉得我哪里是灰姑娘,我简直就是个黑姑娘,黑到要打三份工才交得起学费过得起生活,黑到屏蔽掉所有的聚餐和约会,黑到一年四季只有一双鞋,穿裙子都配着磨薄了底儿的新百伦,黑到老板欠了我一百七十五块的工钱,我一个人走在讨薪无果回家的路上,急得发高烧,伤心得哇哇大哭无所顾忌。那一年我们多么地辛苦,我把姜淑梅的话贴在墙壁上,这个六十岁开始学写字的老太太在写艰辛的大半生回忆录时,颇有感慨地问三个儿子,“人啥时候最有劲?”,一个说胖点儿的时候最有劲,一个说三十岁的时候最有劲,一个说吃饱的时候最有劲,老人摇摇头,“人穷的时候最有劲。”
后来我和朋友毕业,在咖啡馆打工的她,邂逅了老王子,几个月之后从出租屋搬走,我一个人支付不起高昂的房租,又开始四处寻找便宜的住房。朋友过意不去,她一直把我当做最知心的朋友,不忍看我颠沛流离,于是热心地把很多富X代陆陆续续介绍给我,又对我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说教,“嫁人是第二次投胎,你自己要掂量好”。别急着骂我清高,我还真得去见了其中一个,可是当时我想的不是“太好了我就要脱贫致富了”,而是特别好奇“有钱人都活成什么样儿?”那是一场特别失望的相亲,我真的没想到有,那个或许有个几百万的小伙子,生活的开心指数还远不及存款只有两位数的我,他的日子里只有游戏睡觉泡夜店,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迷茫。可是我还是卑鄙地犹豫了一秒钟,在心底幻想了一下未来的日子,当我看到悠闲的自己躺在阳台的藤椅上翻看一本意义深刻的书,而我的丈夫正在电脑前专注地打游戏根本不知道渡边淳一何许人也,我的念想戛然而止,我想我宁愿在出租屋里把清贫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不愿守着多金的少爷鸡同鸭讲。我相信生活是公平厚道的,只要有一心一意的努力,就一定会有蒸蒸日上的未来。
那些日子有空就会去海边散步释放压力,每次路过海景豪宅,从宽敞的落地窗里窥探见一小块天地,便足以体会到其中的奢华和高雅,但我从未想知道,“那里住着什么样的男人,是否单身,有无婚史?”每一次慢慢走过那,海风吹在脸上,沙滩上的贝壳泛着光,我都会对自己讲,加把劲,总有一天你会依靠自己的努力,住在同样的风景里。
后来朋友不再给我介绍男人,我开始参与调停她和她男人之间的争吵,归根结底,这是一个想用青春交换金钱的女人,和一个想用金钱收买爱情的男人,无法达成共识的交易。我不禁感慨,女人爱钱,是什么时候从一种现象成为一种常态的?如果一段婚姻,最初以爱情为基础,之后的人生是不是会容易许多?
我从小就听人说,一个女人投胎不好不要紧,改变命运还有两种方式,嫁人或者自我奋斗。其中自我奋斗,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被当做最笨的选项。它像中药一般,在治疗贫穷这个病症上,疗程长,见效慢,还不保证一定能够医得好。所以天真的我们,从小就听着灰姑娘的童话长大,相信就算出于贫穷的家庭整日洗衣做饭饱受继母的刁难,也总有一天可以乘着南瓜马车去参加王子的舞会和他一见钟情,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成年之后,我们又热衷于韩剧的剧情,贫穷人家的好姑娘,就算患上疑难杂症病入膏肓,只要凭借心地善良,也能邂逅桀骜不驯的富有少爷,甘愿把家产交给你保管,也甘愿被你驯服,或者走在街上横穿马路糊里糊涂地被撞倒,也会有俊朗的司机抱起你飞奔去医院,而且他恰巧爱上了你,也恰巧是腰缠万贯的单身男。
于是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听多了浪漫故事的姑娘们,第一个心理惯性抛出的期待便是,“要有钱”,不管他头发是否稀疏,情史是否复杂,只要有甜言蜜语和钻石鲜花,大多还是愿意和他发生一些关联的。这是一个慌张的时代,钱成为男人的雄性激素,也成为女人的兴奋剂。不幸地是,社会上令人迷惑的因素太多,感情就变成了快消品,很容易变质淘汰,而当一个女人不再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她自然习惯地把男人的钱当做安全感,希望就算终于有一天分开,一只手松开了薄情的男人,另一只还可以攥紧厚厚的人民币。
我们所向往的灰姑娘般的故事,早已经从童话里被搬到了现实荧屏,戴安娜嫁给查尔斯,邓文迪嫁给默多克,李嘉欣嫁给许晋亨,抑或是隔壁小红嫁给了香港富商老王,这都成为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可是我们往往忘记了故事的结局,并不如童话里“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那样美好,戴安娜死于婚姻的不幸,邓文迪生了两个试管婴儿也没分得半面江山,李嘉欣把儿子半张脸放在网上都要受到婆家的训斥,隔壁的小红和老王纠缠了许久才发现他还有妻子和一双儿女住在山西老家。
在第N次离家出走后,坐在我床头披头散发的朋友,忽然苦笑“天天吵,说到底就是不爱,这是图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两个臭钱,想过上好一点的生活,现在怎么觉得连生活都过没了!”她无奈地摇头,美丽的脸庞带着万分憔悴,看着我,眼里有些我读不懂的哀愁,“其实我还是挺怀念和你一起租房的日子,像是姐妹一样相依为命,觉得只要努力,日子根本没有过不好的道理。”
我想起有一天我开着车路过有名的富人区,忽然从拐角冲出一辆保时捷,差点撞上我的车身,我最讨厌危险驾驶的人,气愤地按响喇叭,才发现保时捷的驾驶座,坐着一个混血的英俊青年,嘴角带着一抹坏笑,就停在那里顽皮地和我僵持着。我的气忽然消了大半,脸颊发烧,那一刻甚至可以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声响,只见对面的英俊青年,隔着玻璃,蓝眼睛看进我的心里,忽然给了我一个醉人的微笑,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竖起了中指。
我看着保时捷加速逃开,不禁大笑,笑得都感觉到车身的振动,原来格林兄弟骗了我,世上没有灰姑娘,童话里穷姑娘撞上富小伙坠入爱河的镜头,现实里的那一版很残酷。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还年轻,路还很长,一个姑娘若能够依靠自己的一双手努力改变糟糕的命运,这不也是成人童话里一个幸福美好的篇章吗?
(文/老杨,转载自“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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