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的远方

苏薇薇 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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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唯原来不叫小唯,是因为那一袭垂到腰间的漆黑长发和万年不化的坚冰脸。对的,就是那个吃心的小唯。其实小唯有一个全世界男人出轨之后情人该有的名字,念高中的时候我总是捏着鼻子娇声叫她,小丽啊。她就追着我满教室乱窜,我被暴打之后就把她的历史试卷偷偷改成我的名字,因为小唯的历史永远接近满分。然后看到她拿着试卷涨成猪肝色的脸,疯癫的笑着从椅子上翻倒在地。

我跟小唯就这样互相殴打互相嘲讽的走过了许多个夏天,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就像高三时我把所有漂亮的颜色都混到了调色板上,最后变成了一抹黑。可是小唯依旧保持着万年不化的坚冰脸,嚣张的冻坏了我的青春。惊人的文科成绩让小唯一路骚气到了她喜欢的古城里最有名的大学,当我在另一个城市一边揪着头发一边呐喊着“少壮不努力,老大学设计”的时候,小唯姑娘扛着单反、摄像机奔波于古城的边边角角。我们都是在对方淬不及防的时间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我托着腮帮子听小唯慢慢的说起这些,突然恨透了长大。

在纯情的一天K几本少女小说的年纪时,我就问小唯,你喜欢怎么样的男人。她说,看起来就很衣冠禽兽的那种。我憋着一句傻逼怕被她暴打,但是多年之后我看见李治才发现小唯并没有在玩笑。记忆中我的油画老师总是留着拉碴的大胡子,拖着三年不洗的牛仔裤和麻布衫在画板后吐沫横飞,指点江山。同是教油画的,李治是个例外,斯文得像是诗歌研究协会的教授,无框眼镜干净得可以投射出倒影。刚入学那会儿,每逢风和日丽的天气,小唯姑娘喜欢蹬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去市中心抖骚,突然有一天路过学校展厅时看到那幅名叫“祈愿少女”的油画,顿时惊呆了,默默的骂了句,“我操,谁他妈的这样暗恋姑奶奶我啊。”然后李治这厮就闪亮登场了,这一登场就在小唯的生命里扎根了整整五年。这五年,对于小唯来说,他笑了全世界都是光芒,他难过了处处都是一片荒芜。

小唯是虔诚的基督信徒,怕在宿舍被人打扰每天等画室人走光了,默默的祷告一段然后才去食堂抢饭。李治就是那时被夕阳里小唯美丽的侧脸迷得神魂颠倒,回家之后灵感爆棚,半年来天天熬夜,对着小唯的大幅画像改了画,画了改。小唯得知来龙去脉后感动到鼻涕冒泡,双方迅速坠入爱河,一时不可自拔。李治这厮在课堂上人模狗样的,同学们我们要怎样怎样不要怎样怎样啊,一转身丢给小唯姑娘一个桃花眼,小唯油画课是上得颠三倒四,柠檬黄跟青草绿傻傻分不清楚。下课之后做鹌鹑状跟李治说,“李老师,我有问题请教您。”李治咳嗽一声,“嗯,同学,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刚走到走廊小唯拽着头发一顿暴打。“自古斯文多败类,叫你丫的挑逗姑奶奶。”李治嗷嗷的对骂,“妈的蛋,本才子怎么看上你个傻逼。”一把搂住,狂啃起来。李治身上总是弥漫着松节油和尼古丁味道,那时候小唯总是想办法让他戒烟,往骆驼里面塞洁牙粉这种行径多次发生之后李治屈服了,每天包里装两盒巧克力坚果味的百奇,一犯烟瘾就往嘴里塞这种甜到发腻的食物。李治的烟瘾到底有没有戒掉谁也不知道,只是多年后的现在,小唯依旧会买很多巧克力坚果味的百奇。

女人一谈起恋爱不管你之前是多么神逼叨叨的姑娘都会变得黏腻,从她的微博有一天发出“你若安好便是天晴”这样的话之后,我默默的对她取消了关注。一年之后,小唯带着两个大眼袋,兜里只有五百块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是没心没肺的问了一句,“晴天霹雳了么,亲?”她抬起精致的小脸,我以为是怒目圆瞪却被她眼底瞬间涌出的水花吓得差点咬到了舌头。哎呀,我的姑娘,让我拥抱你。

我陪小唯在运河的码头边坐到快要僵硬,直到她抽掉了一包骆驼,才在下半夜寒到心里的秋风中哆哆嗦嗦地说起了话。“李治死了。”

李治死了,肝癌晚期。在小唯之前他有一位交往长达八年的女朋友,用李治的话说,这个姑娘是他的阳春白雪。这个姑娘陪着李治从一无所有到功成名就,却在谈婚论嫁的时候突然离开,从此不得音讯。李治一直在等她,所以蹉跎到了三十好几才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迷晕。小唯在与李治你侬我侬打得火热的时候,阳春白雪回来了,正如当年走的一样无声无息。李治并没有告诉小唯,却被小唯碰到他们在一起私会,远远的望去也能看到李治的眉眼里尽是温柔宠溺。本来小唯应该是冲上去两个大耳刮子,再骂两声孙子,甩甩头发走开的,可是那天小唯却灰溜溜的飞快逃开。几天后,小唯搬着那幅和她人一样高的油画,当着李治的面亲手用刀划成了布条。李治低着头从牙缝里面挤出两个字“傻逼”,小唯哐当一声把油画框砸他脚上留下了满地的碎布条甩开步子开始暴走,只听得身后李治鬼吼鬼叫的“你个傻逼,这是艺术”。后来两人全无联系,那段时间小唯收拾行囊去了以色列,家人朋友都急疯了满世界的找她,她发短信给我说“想去看看耶路撒冷,看看平凡的人是怎么成就那样伟大的神,也许这样就能对比出我的渺小。”

我收到小唯从耶路撒冷寄过来的明信片时拨通了李治的电话,张口就骂“你个龟孙……”

那边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你是苏小姐吗?”

我说:“是的。”

女声说:“我是李治的前女友。”

我说:“哦,我是他大姨妈。”

那边沉默了一下要约我去喝茶,我心里暗骂一声,娘个球,原配肯定是找不到小唯找我头上来了。该死的居然在这个时候逃窜到了以色列,我冷静了一下往包里放了个防狼器。

我满腹心事的下错了地铁站,往回走的路上才把阳春白雪的话消化完。八年前不是阳春白雪消失不见而是李治推掉了婚约,八年的时光把两个人磨合得像是机器上的零件,齿缝咬合着齿缝看似密不可分实则冰冷无比,李治发现谁也温暖不了谁了,把多年手头的积蓄全部给了她,阳春白雪也不愿纠缠就回了西安老家。直到今年接到李治的电话求她帮忙,具体的任务是负责气走小唯以及把自己的骨灰带回西安。李治并没有在医院耽搁很久,他自己很清楚这种家族遗传病的治愈率有多低。父亲在三十岁的时候花光了所有的钱治病却死在三十一岁生日的清晨。李治走的时候带着很大的痛苦,汗水湿透了褥子。阳春白雪在李治最后的几天里听到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哭喊着去求医生,让他解脱吧,活着才是地狱。

我握着小唯冰冷的手,把阳春白雪交给我的东西放在小唯手上。那是一张李治在尼泊尔跳伞的照片,后面用水笔写着“小唯,总有一个人会带着你,走向远方。”小唯终于泣不成声。

今年的七月我陪小唯去了尼泊尔,在西藏转山的时候我哭得满脸鼻涕,最后全靠热心的成都车队才把我们颠簸地带进尼泊尔境内。面对小唯这种自虐式的旅行,我总是说我用生命在陪你失恋。我看到眼前的小唯,不哭不闹,心里却依旧藏着巨大的悲伤,我想那个愿意带她去远方的人自己去了远方,这是多残忍的事情。返程的途中,小唯在晃荡的车厢内梦到火车在深夜停靠在西安车站,气喘吁吁地赶来接她的李治买了一大包巧克力坚果味的百奇,还是当年那个斯文的油画老师,笑起来满世界都是光芒。

(本文转自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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